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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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片刻前, 龍琛扔出了白皎。
他猶豫了很久，在法陣中，他就曾動過念頭, 讓大黑狼帶著白皎跑掉。
人與妖獸的戰爭太慘烈，會在每一個見過的生靈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他不想讓這一切成為白皎的噩夢。
他更不希望，白皎和他一起埋在戰場上。
看上去, 他是朝氣蓬勃的。
但他同樣找不到方向。
在這戰場上，一頭突然沖出來的結了妖丹的獸，一道大能們無意洩出的靈氣, 都會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去。
可他經歷過比這更絕望的。在那片廢墟裏，他同樣身處獸潮中，可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祈禱上天眷顧。
此時, 至少他還有手裏的劍, 被壓榨的身體裏還在緩緩生出靈氣, 他的靈識還在時時刻刻堤防暗處的危險。
他還能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唯有，唯有白皎讓他放心不下。
他知道白皎身上有些神奇的東西, 可他不敢賭，賭白皎的安危。
跟著渡劫期的大黑狼, 只要不遇到那三頭大妖, 白皎就是安全的，她還能回到洞府裏。
至於躲進洞府, 龍琛從來沒有想過。
獸潮毀掉了他曾擁有的一切, 讓他的人生陷入至暗時刻。
那個時候，他蜷縮在冰冷的瓦礫裏, 他在想，若有一天, 他擁有了力量，他要讓所有妖獸都去死。
後來，他長大了，漸漸明白立場帶來的身不由己，也曾見到過許多殘忍陰險的人類。
因為白皎，他能體味共情到妖獸的處境，知道人類對妖獸的偏見和無情。
但他從未與獸潮和解。他不會放棄抗擊獸潮。
曾經他的祈禱得到了上天的回應，此刻，他想把這份幸運傳遞給其他人。
或許微不足道，當他每殺掉一些妖獸，可能就會多一個人幸運地活下去。
何況，無論遇到了什麽，龍琛的目標從未變過。
他要變強，便不能退縮。
修仙是逆天之舉，上坡路總是難走。他不畏懼，甚至有隱隱的興奮。
哪怕看不到希望，但他知道，只要越過這座陡峭的山，就能看見完全不一樣的風景。只要浴火重生，便能脫胎換骨。
如果夭折了怎麽辦？龍琛想過，但他不能怕。
他不是陶宣，生來就擁有一切，天資卓越，背景深厚，還有取之不盡的資源。
他也曾動過念頭，加入門派好好學藝。可他的手放在測靈石上時，那微弱的靈光，周圍的嘲笑聲，鄙夷的目光，至今還在給他勇氣。
雷靈根，是得天獨厚，可與雷相關的修煉資源又貴又危險。龍琛什麽都沒有，前行之路無比艱難。
他和其他資質差的人一樣，選擇了劍修這條路。他的功法來自於無數看過的書本，許多東西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他曾走上歧路，曾反噬自身，現在仍滿身都是混雜的靈氣。
修真忌雜。龍琛卻用無數次戰鬥對身體的壓榨，使得靈氣不斷壓縮，雜質釋放。千錘百煉，終得堅強，讓他在同階中鶴立雞群。
龍琛承認，一路走來，他是有些運氣，才能活下來，越來越強。
可他更感謝彼時的自己，能有勇氣，接受熊熊烈火的考驗。
這就是他一以貫之的生存策略。
縱然此時，他仍然沒有一本完備的雷系功法，不能將雷系的威能融入劍中。
龍琛擡頭看向頭頂和山一樣的巨熊。雷光在如山岳般的身體上流轉，讓任何人都難以靠近。有大能持劍飛去，還沒碰到巨熊時就承受不住，只能自己倒飛回來。
最強的防禦就是攻擊，莫過於此了。這樣的雷或許已是人界至強，但還不夠，他還會比這更強。
龍琛在飛劍上來了個利落的空翻，躲開身後幾人的攻擊，頭也不回地朝雷電深處沖去。
麻痹感狂襲全身，雷電在他身體裏肆虐，與之相比，表皮燒焦的痛顯得微不足道。
他離巨柱般的的粗腿已經很近了，那熊動一動觸到他，他將瞬間化為烏有。
龍琛仰頭，看了一眼大到像頂著天的巨熊，他太渺小，根本無法引起巨熊的註意力。
巨熊正後爪站立，揮動兩只巨爪，每一下都會引起撕裂天空般的電閃雷鳴。
周圍空蕩蕩，再兇悍的妖獸也難以靠近。
龍琛看向他身後跟來的人，笑了。
“瘋子！”烈刀門修士咒罵道，停在邊緣不敢靠近。
剛剛有個同門朝前沖沒註意，瞬間就被巨熊無意間落下的雷電劈成焦炭。
“來啊！膽小鬼。”龍琛一抹臉上的黑灰，勾了勾手指。
“我要殺了你。”一修士持刀劈去。他雙眼血紅，他的師父便是死在洞府裏的長老。他與龍琛不共戴天。
他發出的刀光朝著少年而去，在碰到狂暴的雷電時瞬間消散。對面的少年眼中有光，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早有預料般看著他。
莫名有點心慌。可是他更憤怒，覺得自己像是被嘲諷了，瞬間加快沖向龍琛的速度。
直到雷電從頭頂灌下，他的元嬰從身體裏飄出來，他才感到懊悔，何必為此丟掉性命。
再一道閃電，將他的元嬰也劈散了。
烈刀門眾人見此場景，心中更怯，不敢再向前，可他們也不肯走。守在邊緣，不信龍琛能一直安全地待在那塊禁區裏。
龍琛才不打算放過他們，遠遠扔來符篆，完全是在挑釁。
於是，一場在主戰場邊緣的追逐戰打起來了。
龍琛是雷系靈根，對雷的抗性和感知力比其他人要高。而且，在靈劍上的他靈活到像是一陣風。
忌憚隨時都會劈到身邊的雷電，還有附近大片無意識沖進戰場送死的妖獸幹擾，烈刀門眾人根本抓不住龍琛，還頻繁受到大能們攻擊的餘波，人數漸漸減少。
剩下的人非常不甘，他們中還有人死於刀氣之下，那刀氣一看就是本門的長老。
在這種境遇裏，刀劍無情，能活下來都是莫大的幸運。
他們放棄了，想退都難，戰場瞬息萬變，隨時都在偏移。烈刀門只得丟下幾條人命，才保留火種遠離這片戰場。
回頭一想，為了個金丹期的小子，又損耗了如此之多的門派高手，太虧了。
龍琛看不到烈刀門眾人，才小心翼翼地從主戰場邊緣撤出來。他擡頭看了看，沒發現空中有像是混劍仙的劍修。
他怕還有人在跟蹤，便去山林裏又繞了一圈，才開啟了和白皎的連系。
之前是他主動切斷了白皎的連系，怕白皎跟著他遭遇危險，此刻懸在頭上的刀暫時消失，他便想第一時間找到白皎。
他對白皎承諾過。
他簡單整理了下自己，朝著白皎的方向全速飛去。
越飛越覺得不對，白皎怎麽會在主戰場上？
他瘋了似的加速，偶爾撞到些樹枝也不在意。
劍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聲音，迎面來的風讓他的臉刺痛，筋脈在全力輸出下也有些不堪重負，出現撕裂般的疼痛。
直到聽到那聲呼喊，他的心跳停滯了，揪心的痛讓他快要從劍上掉下去。
他不斷地確認身體裏通過契約連系傳來的氣息，沒有變弱，白皎應該是好的，應該……
濃郁的哀痛絕望還是快速將龍琛包裹。加速，再加速，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籠罩在他頭上的東西，沖破。
主戰場上，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渾身纏繞著雷電的巨熊用兩條粗壯的後腿站著，臉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大雪停了，風也停了，雪豹矯健輕靈的軀體清晰地顯現出來。
諸多修真界人族大能們或睜大雙眼，或皺緊眉頭，或放緩呼吸。
他們都看向憑空出現的紅點。
長長的紅衣鋪散開，金枝藤蔓在上面蜿蜒，繁覆而華麗。火紅的頭發成巨大的一束，垂在身後。赤足雪白，在一片火燒似的紅中格外醒目。
他低著頭，看不到面容，仍讓人覺得極美，雌雄莫辯，讓天地失色。
人族大能們都感到緊張，這般裝束，定不是莊重清修的正派，很有可能是魔修或者化形大妖。
在場沒有任何人能感到他的氣息，他的出現卻讓所有人註目，那是種自然而生的靈感，一種玄之又玄的不約而同。
突然出現在這裏，紅玨心中有一閃而過的錯愕，臉上仍維持著完美的笑容。
他低頭，看到了白發狐耳的少女。
“皎皎。”他唇角的弧度開得更大了些。
赤足在空中優雅地邁出一步，便移動了極遠的距離，他停在白皎面前，將手放在白皎的耳朵上，極盡溫柔地揉了揉。
“不要哭了，我在這兒呢。”
“哥哥！”白皎擡頭看到紅玨，烈焰般的顏色讓她的世界明亮了些。
如往常不知道多少次一樣，她撲進紅玨的懷抱裏，放肆地大哭。
不遠處，龍琛剛剛趕到，看到白皎在別人懷裏。
他張開嘴想呼喚白皎的名字，可喉嚨裏完全發不出聲音。
一路飛過來，無數想對白皎說的話梗在喉嚨口。偌大的情緒思潮全擁堵在胸口，他感到不能呼吸。
那抹紅色太刺眼了！龍琛反手握劍，隨時都想發出他的最強一擊。
在紅玨懷裏，白皎緩緩平覆了心情，她漸漸感到了不同。
沒有龍琛的懷抱寬大，也沒有那種踏實落地的感覺。紅玨的懷抱很軟很暖，卻像是水像是風像是絲滑的綢子，在飄，讓她無法抓住。
從她記事起，紅玨就在她身邊，紅玨參與了她這生中的大部分時刻。曾經她最喜歡的，就是窩在那只大紅狐肚皮下最柔軟的毛裏，那樣舒服，那樣安心。
此刻，她再次擁抱紅玨，是以人類的姿態。
她按捺住心底裏冒出的異樣，擡頭，委屈地看著紅玨，“哥哥，你終於來找我了。”
紅玨輕輕地笑，眼裏軟成一團水，他的手輕輕撫摸著白皎頭頂如絲緞般的頭發，“皎皎啊，終於長大了。”
“是呀！”白皎興奮道，她掙脫了紅玨的懷抱，轉著圈向紅玨展示自己的人類模樣。在妖界她一直期盼著能化形，可以說，長大化形是她最強烈的心願。可是，化形了，她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喜悅，甚至不願意常常化成人形。
不過，看到紅玨，她還是非常想分享自己的經歷。此前的多少個夜晚，她都說心裏話給紅玨，留下了無數溫暖的回憶。雖然夾雜了些不適異樣甚至是受傷，但那些好的記憶還是讓她非常懷念，還想再體驗一次。
她張開嘴，準備好好與紅玨說一說，餘光裏閃過一抹血色。
“哥哥。”
紅玨看到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變得黯淡，黑暗中有光，顯得幽深，裏面有許多思緒許多感情，他竟然看不出來了。曾經幹凈到像一張白紙的白皎，曾經他能夠一眼看到底的白皎，此刻不一樣了啊。
白皎伸出手指，指向遠處，浩浩蕩蕩的獸潮還沒有停歇，掀起漫天的塵埃。
“你能讓他們停下嗎？”
紅玨仍然雙目含笑，看著白皎，沒有回頭看就知曉了一切，他輕輕在白皎頭頂拍了拍，“這有何難？”
他邁動玉足，踩在空中，一步步升天，端坐，身下都是空蕩蕩的。
此時，剛剛破曉，東方的天空升起一輪血色的朝陽。
紅玨坐在空中，懷裏多了一把琴，纖纖玉指撫動琴弦。
悠悠的琴音飄散開。遠處的獸潮停了。遠看眾多如螞蟻般的小點密集聚集在一起，忽的開始散開，沒多久就都不見蹤影。
近處，剛剛這些妖獸因為紅玨的出現都僵在原地，此刻他們的眼中紅色退掉，各種神色從麻木的臉上顯現出來。
害怕！大部分妖獸的第一反應如此，人類還有大妖，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了。
倉皇後退，有的撞到身邊的妖獸，有的平地摔倒，腿軟顫抖，四散逃開，跑向遠處的山林。
片刻間，在眾人視野範圍內，除了三頭大妖外，再看不到其他妖獸。
那三頭大妖全都落在了地上，巨熊縮小趴下，雪豹伏在他的身側喘氣。
非常難得的，那條綠蛟龍也平靜地站在地面上，擡頭仰視空中雌雄莫辯的紅衣美人。明明獸潮退去，計劃失敗了，他的心裏卻生不起一絲絲反抗之心。看紅玨的眼神裏滿是虔誠和熾熱。
人族大能們的表情卻一點兒都沒放松，甚至更加凝重。
他們看到了白皎，絕美的面容，可頭頂上那對分明是獸耳，那這個讓天地失色的紅衣美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三頭大妖的反應更讓他們感到震驚和恐懼。
人族大能們都握緊了武器，靈光就凝在指尖，準備隨時開始戰鬥。
其中一人的目光在白皎和紅玨之間移動，都是人間絕色，若是真正的人類，足以讓整個修真界都陷入瘋狂。可如今他們是妖。白皎渾身都是白色，眼神純凈，顯然比紅玨好對付得多。這個時候，或許先發制人，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如此想著，他握緊手中的劍，轉瞬就出現在白皎身邊。
“白皎！”
白皎及時反應過來，張開嘴和手，準備來一個猛獸沖撞。
忽的撞上軟軟一團，火紅色遮蓋了她的視線。
“殿下，我願意效勞，不要讓這個骯臟的家夥，臟了你的手。”
紅玨輕輕笑著。
修仙界眾多大能都開始顫抖。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位渡劫期修士被什麽扼住了脖子，發出急促的喘氣聲。奇怪啊，修到這個地步，他們已經完全不需要空氣，為什麽這人卻還是像吊在空中的凡人那般痛苦，他無力地掙紮了許久，才慢慢死掉，連魂魄都未能跑出來。
這段時間顯得如此漫長，許多人都感到窒息。
那紅衣美人只是在笑，完全沒有任何動作，沒有絲毫靈力出現，就讓一個渡劫期修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飽受折磨後悄無聲息地魂飛魄散。
明明是和朝陽一樣的火紅色，此刻卻讓人看不到一點光明。
作為這個世界最頂尖的大能們，在一刻明白了，眼前這位紅衣美人擁有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
此刻，萬物都沈寂下來。
只有一個人影疾馳。
白皎驚喜地回頭。是龍琛啊!
她剛剛聽到了龍琛的聲音，才察覺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龍琛之間的連系又恢覆了。
洶湧的喜悅從心底沖刷而來，將她身上的一切陰霾驅散了個幹凈。
此刻朝霞已經散去，太陽跳到空中，向整個世間撒去溫暖的光輝，全都變得明亮起來。
“哥哥！”她跑起來，同樣沖向龍琛。
龍琛看到白皎的回頭，他的世界也明亮起來。白皎在向他邁步，剩下的路無論再難，他都有勇氣和力量走完。
他笑了，黝黑的眼睛裏一片璀璨。
“你是誰！”溫柔的聲音變得冷冽。
無法抗衡的氣息撲面而來，將龍琛擊落，重重摔在地上，陷入濕濕的泥土裏。
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要完全碎掉了。所幸，他還活著，他立馬掙紮著爬起來，欣喜掩蓋了他渾身的痛。
無論如何，他要到白皎的身邊去，他答應過的。
“哥哥。”這是白皎的聲音，與平時叫他的時候很像，龍琛還是能感到一點不同，但他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他知道白皎喊的是那個紅衣男人，他心中難受。他自信從不服輸，可見識到紅玨的美貌和力量，他還是得客觀地認識到自己的不足。
那種不屬於這個世界超凡脫俗的氣質，他只在白皎身上見到過。想到他們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龍琛感到嫉妒。
他見不得白皎和這人站在一起。仿佛有什麽東西隨時都會將白皎從他的世界裏掠走。
白皎緊緊拉住紅玨的袖子，不讓他再動手。
“哥哥，這是龍琛，他也是個好哥哥。”白皎急促地解釋道。
話出口，她遲鈍地感覺到兩位哥哥的情緒都變得十分糟糕。
她趕緊跑到龍琛身邊，抱住龍琛的胳膊，說，“龍琛，他叫紅玨，是只紅狐，我們同一個爹爹。”
原來他是她的親哥哥啊，那就是白皎的家人嘍。
龍琛緊張的情緒瞬間緩和，他收斂起自己的敵意，沖著紅玨靦腆地笑笑，正準備張口道歉，並好好介紹一下自己。
下一瞬，他感到了難過的窒息，他的身體不受控制，靈魂仿佛要被從身體裏擠壓出去。
他奮力掙紮著看向紅玨，和那雙眼睛對上，他明白了，是這家夥幹的，想讓自己死。
白皎很快發現了龍琛的異常。
“哥哥，停下！哥哥！紅玨！”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威壓，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剛剛那個修士的死狀，白皎看到了，她覺得有點殘忍不忍直視。可也覺得是那人活該，憑什麽要突然攻擊自己？紅玨是為了保護她。
但是此刻，紅玨在用同樣的方式折磨龍琛。白皎接受不了。
紅玨楞了下，臉上露出個淒涼可憐的表情，沖白皎低下頭，“遵命，殿下。”
龍琛能動了，他大口大口喘氣。
白皎感到龍琛沒有生命危險，放下心來。
她撓了撓頭。老實說，她不太明白此刻緊張的氣氛，明明他們剛剛重逢，應該高興慶祝不是嗎？周圍還有這麽多人呢，太奇怪了。
她想說點什麽，稍微緩和一下。
紅玨先開口，他的手如鐵爪一般，拉住白皎，強硬地把她從龍琛身邊拉遠了些。
“殿下，你知道嗎？你的身上有這人定下的印記。”他面色肅然，溫柔的深情完全不見，一張尖尖的小臉顯得更加冷酷。
“我知道，是我和龍琛的契約。”白皎說。
紅玨定定看著白皎，從那雙圓圓的眼睛裏看到了欣喜還有點自得，顯然，白皎對這段關系是滿意的。
暗處，他在緩緩用力，卻發現暫時無法解開白皎和龍琛之間的契約。上面的氣息來自於上古大神，定是最頂尖的那種真神，饒是他，也束手無策。
剛剛，龍琛出現的一瞬間，他就發現了那個契約，他怒火沖天，憤怒地想要龍琛死一萬遍。
可他出手時，還是留了手，不能讓龍琛死。
他的寶貝，他的依仗，竟然被一個可惡而卑微的人類契約了。甚至，白皎也喊那人哥哥。
人類或許不明白其中含義，他哪能不知道。妖獸間不像人類，不會忌諱近親在一起，尤其是一些稀有血脈的大妖，只有近親生下的孩子，才能保持最純正的血脈。
妖王宮裏，白皎的哥哥們，有的和她同父異母，有的和她毫無關系，但都有同樣一個身份，就是妖王給白皎儲備的後宮人選。
白皎叫這個人哥哥，是想把他帶回去。
紅玨對情緒很是敏感，他察覺到了白皎對龍琛很是在乎。甚至，此刻的他，都開始懷疑，龍琛是不是侵占了他在白皎心中的領地。
凡人間多是男尊女卑，皇帝擁有後宮。修真界強者為尊，強大的女修也擁有無數爐鼎。在妖獸間，更是如此，強者便能擁有一切。
一開始，紅玨就知道自己只會是白皎龐大後宮中的一員。他搶得先機，努力開疆擴土，在白皎心中占據了最大的一片土地。
他堅守至此，今後也會寸土不讓。
看向龍琛，紅玨的面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心中的恨意和憤怒似乎隨時都要控制不住，讓他想把龍琛撕碎。
但他還是控制住了。
他明白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他不能在白皎心中留下一個汙點，一塊傷痛。
而且，想殺龍琛的，很多很多，實在不必讓他自己來做這個白皎心中的“壞家夥”。
白皎單純，情感也最為真摯熱烈，若讓她恨上了，難過了，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子，由此留下的裂痕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才能修補完全。
而且，白皎已經化形，那個時間快了。他必須牢牢守住，不能讓任何人或妖鉆了空子，搶得先機。
剛剛正是模糊地意識到了這些，紅玨選擇對龍琛留手。否則，以他的力量，龍琛根本無法承受。
此刻，紅玨已經完全想得透徹。
他不會再對龍琛動手。
他轉而對白皎說：“我還沒有教過你，契約是什麽。這是人類最卑劣的手段，利用強制措施讓妖不得不屈服於人類，他們會把妖當奴仆，欺辱妖，利用妖，在危險時讓妖擋在前面。”
“當然，人類都是狡詐而陰險的，通常他們會偽裝得很好，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會花言巧語，給妖食物誘惑妖，看上去對妖很好。但這些都是欺騙，一旦單純的妖依賴上他們，覺得再也離不開他們時，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會撕破偽裝，露出本來面目。你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看過的話本嗎？那些被窮書生欺騙的狐貍精都是什麽下場？那些書可是人類自己寫的呀，都是他們的肺腑之言，沒有錯的。你要相信我，不要被這個人類騙了。”
白皎茫然地看著紅玨，她覺得，紅玨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可是，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龍琛好像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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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前, 龍琛扔出了白皎。
他猶豫了很久，在法陣中，他就曾動過念頭, 讓大黑狼帶著白皎跑掉。
人與妖獸的戰爭太慘烈，會在每一個見過的生靈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他不想讓這一切成為白皎的噩夢。
他更不希望，白皎和他一起埋在戰場上。
看上去, 他是朝氣蓬勃的。
但他同樣找不到方向。
在這戰場上，一頭突然沖出來的結了妖丹的獸，一道大能們無意洩出的靈氣, 都會讓他悄無聲息地死去。
可他經歷過比這更絕望的。在那片廢墟裏，他同樣身處獸潮中，可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祈禱上天眷顧。
此時, 至少他還有手裏的劍, 被壓榨的身體裏還在緩緩生出靈氣, 他的靈識還在時時刻刻堤防暗處的危險。
他還能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唯有，唯有白皎讓他放心不下。
他知道白皎身上有些神奇的東西, 可他不敢賭，賭白皎的安危。
跟著渡劫期的大黑狼, 只要不遇到那三頭大妖, 白皎就是安全的，她還能回到洞府裏。
至於躲進洞府, 龍琛從來沒有想過。
獸潮毀掉了他曾擁有的一切, 讓他的人生陷入至暗時刻。
那個時候，他蜷縮在冰冷的瓦礫裏, 他在想，若有一天, 他擁有了力量，他要讓所有妖獸都去死。
後來，他長大了，漸漸明白立場帶來的身不由己，也曾見到過許多殘忍陰險的人類。
因為白皎，他能體味共情到妖獸的處境，知道人類對妖獸的偏見和無情。
但他從未與獸潮和解。他不會放棄抗擊獸潮。
曾經他的祈禱得到了上天的回應，此刻，他想把這份幸運傳遞給其他人。
或許微不足道，當他每殺掉一些妖獸，可能就會多一個人幸運地活下去。
何況，無論遇到了什麽，龍琛的目標從未變過。
他要變強，便不能退縮。
修仙是逆天之舉，上坡路總是難走。他不畏懼，甚至有隱隱的興奮。
哪怕看不到希望，但他知道，只要越過這座陡峭的山，就能看見完全不一樣的風景。只要浴火重生，便能脫胎換骨。
如果夭折了怎麽辦？龍琛想過，但他不能怕。
他不是陶宣，生來就擁有一切，天資卓越，背景深厚，還有取之不盡的資源。
他也曾動過念頭，加入門派好好學藝。可他的手放在測靈石上時，那微弱的靈光，周圍的嘲笑聲，鄙夷的目光，至今還在給他勇氣。
雷靈根，是得天獨厚，可與雷相關的修煉資源又貴又危險。龍琛什麽都沒有，前行之路無比艱難。
他和其他資質差的人一樣，選擇了劍修這條路。他的功法來自於無數看過的書本，許多東西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他曾走上歧路，曾反噬自身，現在仍滿身都是混雜的靈氣。
修真忌雜。龍琛卻用無數次戰鬥對身體的壓榨，使得靈氣不斷壓縮，雜質釋放。千錘百煉，終得堅強，讓他在同階中鶴立雞群。
龍琛承認，一路走來，他是有些運氣，才能活下來，越來越強。
可他更感謝彼時的自己，能有勇氣，接受熊熊烈火的考驗。
這就是他一以貫之的生存策略。
縱然此時，他仍然沒有一本完備的雷系功法，不能將雷系的威能融入劍中。
龍琛擡頭看向頭頂和山一樣的巨熊。雷光在如山岳般的身體上流轉，讓任何人都難以靠近。有大能持劍飛去，還沒碰到巨熊時就承受不住，只能自己倒飛回來。
最強的防禦就是攻擊，莫過於此了。這樣的雷或許已是人界至強，但還不夠，他還會比這更強。
龍琛在飛劍上來了個利落的空翻，躲開身後幾人的攻擊，頭也不回地朝雷電深處沖去。
麻痹感狂襲全身，雷電在他身體裏肆虐，與之相比，表皮燒焦的痛顯得微不足道。
他離巨柱般的的粗腿已經很近了，那熊動一動觸到他，他將瞬間化為烏有。
龍琛仰頭，看了一眼大到像頂著天的巨熊，他太渺小，根本無法引起巨熊的註意力。
巨熊正後爪站立，揮動兩只巨爪，每一下都會引起撕裂天空般的電閃雷鳴。
周圍空蕩蕩，再兇悍的妖獸也難以靠近。
龍琛看向他身後跟來的人，笑了。
“瘋子！”烈刀門修士咒罵道，停在邊緣不敢靠近。
剛剛有個同門朝前沖沒註意，瞬間就被巨熊無意間落下的雷電劈成焦炭。
“來啊！膽小鬼。”龍琛一抹臉上的黑灰，勾了勾手指。
“我要殺了你。”一修士持刀劈去。他雙眼血紅，他的師父便是死在洞府裏的長老。他與龍琛不共戴天。
他發出的刀光朝著少年而去，在碰到狂暴的雷電時瞬間消散。對面的少年眼中有光，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早有預料般看著他。
莫名有點心慌。可是他更憤怒，覺得自己像是被嘲諷了，瞬間加快沖向龍琛的速度。
直到雷電從頭頂灌下，他的元嬰從身體裏飄出來，他才感到懊悔，何必為此丟掉性命。
再一道閃電，將他的元嬰也劈散了。
烈刀門眾人見此場景，心中更怯，不敢再向前，可他們也不肯走。守在邊緣，不信龍琛能一直安全地待在那塊禁區裏。
龍琛才不打算放過他們，遠遠扔來符篆，完全是在挑釁。
於是，一場在主戰場邊緣的追逐戰打起來了。
龍琛是雷系靈根，對雷的抗性和感知力比其他人要高。而且，在靈劍上的他靈活到像是一陣風。
忌憚隨時都會劈到身邊的雷電，還有附近大片無意識沖進戰場送死的妖獸幹擾，烈刀門眾人根本抓不住龍琛，還頻繁受到大能們攻擊的餘波，人數漸漸減少。
剩下的人非常不甘，他們中還有人死於刀氣之下，那刀氣一看就是本門的長老。
在這種境遇裏，刀劍無情，能活下來都是莫大的幸運。
他們放棄了，想退都難，戰場瞬息萬變，隨時都在偏移。烈刀門只得丟下幾條人命，才保留火種遠離這片戰場。
回頭一想，為了個金丹期的小子，又損耗了如此之多的門派高手，太虧了。
龍琛看不到烈刀門眾人，才小心翼翼地從主戰場邊緣撤出來。他擡頭看了看，沒發現空中有像是混劍仙的劍修。
他怕還有人在跟蹤，便去山林裏又繞了一圈，才開啟了和白皎的連系。
之前是他主動切斷了白皎的連系，怕白皎跟著他遭遇危險，此刻懸在頭上的刀暫時消失，他便想第一時間找到白皎。
他對白皎承諾過。
他簡單整理了下自己，朝著白皎的方向全速飛去。
越飛越覺得不對，白皎怎麽會在主戰場上？
他瘋了似的加速，偶爾撞到些樹枝也不在意。
劍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聲音，迎面來的風讓他的臉刺痛，筋脈在全力輸出下也有些不堪重負，出現撕裂般的疼痛。
直到聽到那聲呼喊，他的心跳停滯了，揪心的痛讓他快要從劍上掉下去。
他不斷地確認身體裏通過契約連系傳來的氣息，沒有變弱，白皎應該是好的，應該……
濃郁的哀痛絕望還是快速將龍琛包裹。加速，再加速，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籠罩在他頭上的東西，沖破。
主戰場上，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渾身纏繞著雷電的巨熊用兩條粗壯的後腿站著，臉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大雪停了，風也停了，雪豹矯健輕靈的軀體清晰地顯現出來。
諸多修真界人族大能們或睜大雙眼，或皺緊眉頭，或放緩呼吸。
他們都看向憑空出現的紅點。
長長的紅衣鋪散開，金枝藤蔓在上面蜿蜒，繁覆而華麗。火紅的頭發成巨大的一束，垂在身後。赤足雪白，在一片火燒似的紅中格外醒目。
他低著頭，看不到面容，仍讓人覺得極美，雌雄莫辯，讓天地失色。
人族大能們都感到緊張，這般裝束，定不是莊重清修的正派，很有可能是魔修或者化形大妖。
在場沒有任何人能感到他的氣息，他的出現卻讓所有人註目，那是種自然而生的靈感，一種玄之又玄的不約而同。
突然出現在這裏，紅玨心中有一閃而過的錯愕，臉上仍維持著完美的笑容。
他低頭，看到了白發狐耳的少女。
“皎皎。”他唇角的弧度開得更大了些。
赤足在空中優雅地邁出一步，便移動了極遠的距離，他停在白皎面前，將手放在白皎的耳朵上，極盡溫柔地揉了揉。
“不要哭了，我在這兒呢。”
“哥哥！”白皎擡頭看到紅玨，烈焰般的顏色讓她的世界明亮了些。
如往常不知道多少次一樣，她撲進紅玨的懷抱裏，放肆地大哭。
不遠處，龍琛剛剛趕到，看到白皎在別人懷裏。
他張開嘴想呼喚白皎的名字，可喉嚨裏完全發不出聲音。
一路飛過來，無數想對白皎說的話梗在喉嚨口。偌大的情緒思潮全擁堵在胸口，他感到不能呼吸。
那抹紅色太刺眼了！龍琛反手握劍，隨時都想發出他的最強一擊。
在紅玨懷裏，白皎緩緩平覆了心情，她漸漸感到了不同。
沒有龍琛的懷抱寬大，也沒有那種踏實落地的感覺。紅玨的懷抱很軟很暖，卻像是水像是風像是絲滑的綢子，在飄，讓她無法抓住。
從她記事起，紅玨就在她身邊，紅玨參與了她這生中的大部分時刻。曾經她最喜歡的，就是窩在那只大紅狐肚皮下最柔軟的毛裏，那樣舒服，那樣安心。
此刻，她再次擁抱紅玨，是以人類的姿態。
她按捺住心底裏冒出的異樣，擡頭，委屈地看著紅玨，“哥哥，你終於來找我了。”
紅玨輕輕地笑，眼裏軟成一團水，他的手輕輕撫摸著白皎頭頂如絲緞般的頭發，“皎皎啊，終於長大了。”
“是呀！”白皎興奮道，她掙脫了紅玨的懷抱，轉著圈向紅玨展示自己的人類模樣。在妖界她一直期盼著能化形，可以說，長大化形是她最強烈的心願。可是，化形了，她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喜悅，甚至不願意常常化成人形。
不過，看到紅玨，她還是非常想分享自己的經歷。此前的多少個夜晚，她都說心裏話給紅玨，留下了無數溫暖的回憶。雖然夾雜了些不適異樣甚至是受傷，但那些好的記憶還是讓她非常懷念，還想再體驗一次。
她張開嘴，準備好好與紅玨說一說，餘光裏閃過一抹血色。
“哥哥。”
紅玨看到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變得黯淡，黑暗中有光，顯得幽深，裏面有許多思緒許多感情，他竟然看不出來了。曾經幹凈到像一張白紙的白皎，曾經他能夠一眼看到底的白皎，此刻不一樣了啊。
白皎伸出手指，指向遠處，浩浩蕩蕩的獸潮還沒有停歇，掀起漫天的塵埃。
“你能讓他們停下嗎？”
紅玨仍然雙目含笑，看著白皎，沒有回頭看就知曉了一切，他輕輕在白皎頭頂拍了拍，“這有何難？”
他邁動玉足，踩在空中，一步步升天，端坐，身下都是空蕩蕩的。
此時，剛剛破曉，東方的天空升起一輪血色的朝陽。
紅玨坐在空中，懷裏多了一把琴，纖纖玉指撫動琴弦。
悠悠的琴音飄散開。遠處的獸潮停了。遠看眾多如螞蟻般的小點密集聚集在一起，忽的開始散開，沒多久就都不見蹤影。
近處，剛剛這些妖獸因為紅玨的出現都僵在原地，此刻他們的眼中紅色退掉，各種神色從麻木的臉上顯現出來。
害怕！大部分妖獸的第一反應如此，人類還有大妖，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了。
倉皇後退，有的撞到身邊的妖獸，有的平地摔倒，腿軟顫抖，四散逃開，跑向遠處的山林。
片刻間，在眾人視野範圍內，除了三頭大妖外，再看不到其他妖獸。
那三頭大妖全都落在了地上，巨熊縮小趴下，雪豹伏在他的身側喘氣。
非常難得的，那條綠蛟龍也平靜地站在地面上，擡頭仰視空中雌雄莫辯的紅衣美人。明明獸潮退去，計劃失敗了，他的心裏卻生不起一絲絲反抗之心。看紅玨的眼神裏滿是虔誠和熾熱。
人族大能們的表情卻一點兒都沒放松，甚至更加凝重。
他們看到了白皎，絕美的面容，可頭頂上那對分明是獸耳，那這個讓天地失色的紅衣美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三頭大妖的反應更讓他們感到震驚和恐懼。
人族大能們都握緊了武器，靈光就凝在指尖，準備隨時開始戰鬥。
其中一人的目光在白皎和紅玨之間移動，都是人間絕色，若是真正的人類，足以讓整個修真界都陷入瘋狂。可如今他們是妖。白皎渾身都是白色，眼神純凈，顯然比紅玨好對付得多。這個時候，或許先發制人，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如此想著，他握緊手中的劍，轉瞬就出現在白皎身邊。
“白皎！”
白皎及時反應過來，張開嘴和手，準備來一個猛獸沖撞。
忽的撞上軟軟一團，火紅色遮蓋了她的視線。
“殿下，我願意效勞，不要讓這個骯臟的家夥，臟了你的手。”
紅玨輕輕笑著。
修仙界眾多大能都開始顫抖。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位渡劫期修士被什麽扼住了脖子，發出急促的喘氣聲。奇怪啊，修到這個地步，他們已經完全不需要空氣，為什麽這人卻還是像吊在空中的凡人那般痛苦，他無力地掙紮了許久，才慢慢死掉，連魂魄都未能跑出來。
這段時間顯得如此漫長，許多人都感到窒息。
那紅衣美人只是在笑，完全沒有任何動作，沒有絲毫靈力出現，就讓一個渡劫期修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飽受折磨後悄無聲息地魂飛魄散。
明明是和朝陽一樣的火紅色，此刻卻讓人看不到一點光明。
作為這個世界最頂尖的大能們，在一刻明白了，眼前這位紅衣美人擁有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
此刻，萬物都沈寂下來。
只有一個人影疾馳。
白皎驚喜地回頭。是龍琛啊!
她剛剛聽到了龍琛的聲音，才察覺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龍琛之間的連系又恢覆了。
洶湧的喜悅從心底沖刷而來，將她身上的一切陰霾驅散了個幹凈。
此刻朝霞已經散去，太陽跳到空中，向整個世間撒去溫暖的光輝，全都變得明亮起來。
“哥哥！”她跑起來，同樣沖向龍琛。
龍琛看到白皎的回頭，他的世界也明亮起來。白皎在向他邁步，剩下的路無論再難，他都有勇氣和力量走完。
他笑了，黝黑的眼睛裏一片璀璨。
“你是誰！”溫柔的聲音變得冷冽。
無法抗衡的氣息撲面而來，將龍琛擊落，重重摔在地上，陷入濕濕的泥土裏。
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要完全碎掉了。所幸，他還活著，他立馬掙紮著爬起來，欣喜掩蓋了他渾身的痛。
無論如何，他要到白皎的身邊去，他答應過的。
“哥哥。”這是白皎的聲音，與平時叫他的時候很像，龍琛還是能感到一點不同，但他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他知道白皎喊的是那個紅衣男人，他心中難受。他自信從不服輸，可見識到紅玨的美貌和力量，他還是得客觀地認識到自己的不足。
那種不屬於這個世界超凡脫俗的氣質，他只在白皎身上見到過。想到他們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龍琛感到嫉妒。
他見不得白皎和這人站在一起。仿佛有什麽東西隨時都會將白皎從他的世界裏掠走。
白皎緊緊拉住紅玨的袖子，不讓他再動手。
“哥哥，這是龍琛，他也是個好哥哥。”白皎急促地解釋道。
話出口，她遲鈍地感覺到兩位哥哥的情緒都變得十分糟糕。
她趕緊跑到龍琛身邊，抱住龍琛的胳膊，說，“龍琛，他叫紅玨，是只紅狐，我們同一個爹爹。”
原來他是她的親哥哥啊，那就是白皎的家人嘍。
龍琛緊張的情緒瞬間緩和，他收斂起自己的敵意，沖著紅玨靦腆地笑笑，正準備張口道歉，並好好介紹一下自己。
下一瞬，他感到了難過的窒息，他的身體不受控制，靈魂仿佛要被從身體裏擠壓出去。
他奮力掙紮著看向紅玨，和那雙眼睛對上，他明白了，是這家夥幹的，想讓自己死。
白皎很快發現了龍琛的異常。
“哥哥，停下！哥哥！紅玨！”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威壓，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剛剛那個修士的死狀，白皎看到了，她覺得有點殘忍不忍直視。可也覺得是那人活該，憑什麽要突然攻擊自己？紅玨是為了保護她。
但是此刻，紅玨在用同樣的方式折磨龍琛。白皎接受不了。
紅玨楞了下，臉上露出個淒涼可憐的表情，沖白皎低下頭，“遵命，殿下。”
龍琛能動了，他大口大口喘氣。
白皎感到龍琛沒有生命危險，放下心來。
她撓了撓頭。老實說，她不太明白此刻緊張的氣氛，明明他們剛剛重逢，應該高興慶祝不是嗎？周圍還有這麽多人呢，太奇怪了。
她想說點什麽，稍微緩和一下。
紅玨先開口，他的手如鐵爪一般，拉住白皎，強硬地把她從龍琛身邊拉遠了些。
“殿下，你知道嗎？你的身上有這人定下的印記。”他面色肅然，溫柔的深情完全不見，一張尖尖的小臉顯得更加冷酷。
“我知道，是我和龍琛的契約。”白皎說。
紅玨定定看著白皎，從那雙圓圓的眼睛裏看到了欣喜還有點自得，顯然，白皎對這段關系是滿意的。
暗處，他在緩緩用力，卻發現暫時無法解開白皎和龍琛之間的契約。上面的氣息來自於上古大神，定是最頂尖的那種真神，饒是他，也束手無策。
剛剛，龍琛出現的一瞬間，他就發現了那個契約，他怒火沖天，憤怒地想要龍琛死一萬遍。
可他出手時，還是留了手，不能讓龍琛死。
他的寶貝，他的依仗，竟然被一個可惡而卑微的人類契約了。甚至，白皎也喊那人哥哥。
人類或許不明白其中含義，他哪能不知道。妖獸間不像人類，不會忌諱近親在一起，尤其是一些稀有血脈的大妖，只有近親生下的孩子，才能保持最純正的血脈。
妖王宮裏，白皎的哥哥們，有的和她同父異母，有的和她毫無關系，但都有同樣一個身份，就是妖王給白皎儲備的後宮人選。
白皎叫這個人哥哥，是想把他帶回去。
紅玨對情緒很是敏感，他察覺到了白皎對龍琛很是在乎。甚至，此刻的他，都開始懷疑，龍琛是不是侵占了他在白皎心中的領地。
凡人間多是男尊女卑，皇帝擁有後宮。修真界強者為尊，強大的女修也擁有無數爐鼎。在妖獸間，更是如此，強者便能擁有一切。
一開始，紅玨就知道自己只會是白皎龐大後宮中的一員。他搶得先機，努力開疆擴土，在白皎心中占據了最大的一片土地。
他堅守至此，今後也會寸土不讓。
看向龍琛，紅玨的面上沒有明顯的表情，心中的恨意和憤怒似乎隨時都要控制不住，讓他想把龍琛撕碎。
但他還是控制住了。
他明白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他不能在白皎心中留下一個汙點，一塊傷痛。
而且，想殺龍琛的，很多很多，實在不必讓他自己來做這個白皎心中的“壞家夥”。
白皎單純，情感也最為真摯熱烈，若讓她恨上了，難過了，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子，由此留下的裂痕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才能修補完全。
而且，白皎已經化形，那個時間快了。他必須牢牢守住，不能讓任何人或妖鉆了空子，搶得先機。
剛剛正是模糊地意識到了這些，紅玨選擇對龍琛留手。否則，以他的力量，龍琛根本無法承受。
此刻，紅玨已經完全想得透徹。
他不會再對龍琛動手。
他轉而對白皎說：“我還沒有教過你，契約是什麽。這是人類最卑劣的手段，利用強制措施讓妖不得不屈服於人類，他們會把妖當奴仆，欺辱妖，利用妖，在危險時讓妖擋在前面。”
“當然，人類都是狡詐而陰險的，通常他們會偽裝得很好，尤其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會花言巧語，給妖食物誘惑妖，看上去對妖很好。但這些都是欺騙，一旦單純的妖依賴上他們，覺得再也離不開他們時，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會撕破偽裝，露出本來面目。你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看過的話本嗎？那些被窮書生欺騙的狐貍精都是什麽下場？那些書可是人類自己寫的呀，都是他們的肺腑之言，沒有錯的。你要相信我，不要被這個人類騙了。”
白皎茫然地看著紅玨，她覺得，紅玨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可是，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龍琛好像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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